惊涛 （4）
翻卷的浪再次打在甲板，倾斜的船角度又深了几段。
全然没有时间给众人糟践。
只听他道。
“我来。”
很多事，他做来都凭周详的策谋；但有些事，必须凭心中的勇胆。
他浑身是胆。
顾不上别人的阻拦，他已经将一捆和船锚连绑的麻绳系在自己的腰环。
凌香当然不容许他这么做。
“你要游出这片漩涡？”
他道。
“我要。”
凌香道。
“你要带着船锚一同游出这片漩涡？”
他道。
“我要。”
凌香牢牢地搂住他，根本不让他蛮干。
“必定还有别的措施。”
凌香简直急了，连眼泪都下来了。
却无法让他停下来。
他甚至狠心，一掌切在凌香的后颈，立即便让凌香软了下来。
穆羽蓉连忙把凌香抱进了怀，斥道。
“你怎么能这样对凌姊姊。”
他幽深地看了穆羽蓉一眼，旋即纵身进海。
紧接着，螺旋的劲力就向他袭来，他必须奋力地逆流翻游，才干逾越波涛。
船只处在边沿，是幸，也不幸。
幸的是毕竟还有措施从涡旋里逃出来；不幸的却是飞旋的圈轨最宽。
他拼命的振臂，可以感到到撞在胸前的水流越来越慢，可以感到身后挂的船锚逐渐绷紧起来。
可同时，四肢百骸，甚至所有的筋肉，都一并有酸痛泛滥。
他咬紧牙关。
这样的负疼不过乎又是一次鸦城的掠夺，那一次，他身上的痛可比现在重得多；那一次他全部人可比现在更衰弱。
双臂摆动之间，面对上狂怒的水流，先是挤压着胳膊，再是撞进胸膛中。
无论如何的捶打折磨，他都挺着。
一瞬之间，这个有些消瘦的男人如猛虎、如狂龙，竟让人看得热血沸腾。
他也认真逆流穿梭，简直就要循着漩涡的轨迹一层层游出来。
然而大自然无情的一面还是显露了出来。
蛮力若不能让他低头，那就稍略用一些小手段。
在海里翻游，本就呼吸艰苦，忽然一口海水淹进他的嘴。
海水的腥和咸让他瞬间窒息，勉力还能挥臂，却再没有方才乘风破浪的感到。
他的心房忽然失悬。
全部世界兀自陷进了黑夜。
灵与肉仿佛分别了一般，不知过往多久，才重新恢复感到。
他现在的感到一点也不好。
所有的一切都成为累赘；身后的船锚、摆动的脚、扭动的腰、被海水冲撞的胸膛、挺直的脖颈和头脑。
忽然之间，身躯的一切都变成了双臂的累赘。
背负着累赘，一个人能走不远。
他不愿放弃，却还是慢了下来。
越来越慢。
毕竟像一片浮萍，被漩涌的潮汐掩盖。
哪怕他再有能耐，在海洋的气力下，也被碾成齑粉，半点抵抗不来。
他还能挣扎。
四肢在水里不断地抽搐摆脱。
能做到如此，已足够让人佩服了。
可毕竟，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。
忽然，就疲了。
灵魂上的疲惫往往只需要一刹那。
他的心和他的身都不想在转动了。
算了吧，就随波逐流着沉沦也好。
最可怕的想法在此时吞没了他。
他已再不能翻身。
又是几个人翻覆，打在他的头上，要把他淹躲。
身后连挂的船锚也像是勾魂的锁链，把他拉进深渊。
他牢牢把眼睛闭上。
他已在等候灭亡。
从他杀人的第一天起，他同样直面了逝世亡。
无论哪种逝世法，对于他来讲既不羞耻，也不可怕。
何况，地下还有林凡啊。
林凡一个人在下面，孤单吗？
林凡不明不白地逝世，又叹惋吗？
“不明不白”，“不明不白”。
他疲惫的心忽然被这四个字布满了。
紧闭的眼，再次睁出幽暗的光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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